文 | 邹迪阳
论及当前世界影坛上擅用黑白影像的大师,波兰籍导演帕维尔•帕夫利克夫斯基必然是个绕不开的名字。尽管他迄今只拍摄了两部黑白长片,却凭借其间出色的技艺表达和人文质地,在全球俘获大量拥趸,享有极高声誉。今年入围戛纳的主竞赛热门《冷战》更是荣膺最佳导演奖,标志着帕维尔职业生涯的又一座丰碑。从这封献给父辈的情书中,我们既能读取出他影调特质的延续,也能窥见其作者风格的进一步成熟和定型。
故事背景依然设置在波兰,二战硝烟散去后,钢琴演奏者Wiktor奔走国内,募资组建民间歌舞团的途中,与歌声清亮,身世如谜的Zula渐生情愫,两人自此开始了横跨十五年的爱情长跑。影片以此为坐标,将六段时空衔接一体,让观众见证这对身逢冷战年代的爱侣,如何在谎言横行的铁幕下,一面辗转流徙,一面小心维护着恋情的纯真与活力。
对比前几年那部技惊四座的《修女艾达》,可以发现两段叙事时空的顺接关系。前者关注战后个体面临的信仰危机与情感创伤,新作则将视角拉回上世纪中叶,聚焦冷战格局逐步发酵的过程,发掘个体命运和时代转轨之间的深层联系。尽管感情是全片着墨的重点,但从浪漫韵脚中透出的动荡不安,又在反复提醒着观众历史环境的特殊性。当政治严格圈禁了个人行动和思想的自由,爱情究竟会沦为泥沼中的牺牲品,还是于灰烬中重现生机?
和前作类似,导演在表现时代剧变的浪潮时,并未直接从外部入手,正面勾画现实冲突,而是以微观的小人物作为注脚,提供某种迂回的审视和思考,与之紧密贴合的是一整套堪称典范的欧陆学院派创作体系。不论对片长的精确控制,复古画面还是考究的布光构图,都烙上了典雅别致的美学印记。这当中首屈一指的无疑是黑白镜头释放的视觉冲击力。摄影指导Lukasz Zal与帕维尔早前在《修女艾达》中便有合作,此度二人倾力构筑的东欧冷战景观,在极简色调的润饰下饱和到几近溢出。一帧帧怀旧的素朴画面,犹如情感奔涌的波兰民歌,承载着人们对故土的遥望和热爱,也让影片发散出一股寂寥苍凉的意味。难怪《冷战》亮相戛纳和上海电影节后,被不少影迷和媒体相继冠以“年度最美PPT电影”之名。
陈然,若画面桎梏于情趣生动的表意空间,脱离了勾连现实的作用,亦不足以转化为高水准的观影体验。与其丰满的影像肌理相照应的,是作品一贯深沉的人文主题。从《修女艾达》对存在主义的关照,到《冷战》中的多重壁垒(现实维度:国界阻隔,阶层流动;抽象维度:意识形态,生活理念,创作观),无根和流动是两个时空下共有的特征。而爱情的萌发又为虚无的旅途注入意义,它让影片特有的黑白场面在颓旧肃穆之余,多了些灵动的温柔。这使人转而想到《艺术家》等片,当人生困在失意的迷宫中打转,爱情往往是那抹救赎阴暗的亮色。
和《修女艾达》中油画般的摄影,及颇富宗教意蕴的构图方式相比,《冷战》的运镜更为丰富,这无疑是为了映照时代格局的复杂性。电影开头,男主Wiktor和另一位女音乐家Irena赴乡下采风的情景呈现得如纪录片般自然鲜活,我们或许能将其对应于导演儿时随双亲迁往国外前,对于波兰乡间朦胧而深刻的记忆。这种根植于创作者往昔经历的地域/民族意识,内化为其书写故土风光的灵感源泉,并借由民谣歌词中纯粹诗意的内容汩汩流出。
在这种饱含赤子情怀的情感挥洒后,影片迅而跳出了个人视野,转向对外部广阔世界的投射,因此溢出浓厚的隐喻色彩。特别在刻画歌舞团巡演的部分,镜头调度往往以固定为主,暗合波兰战后压抑迷茫、秩序井然的社会环境,巡演时将舞台置于正中的画框,同样规整到近乎死板,而巴黎、南斯拉夫等地的移动长镜头,则精准捕捉到了艺术家和恋人在欧洲境内颠沛流离的状态,和对自由意志的追求。两套自如切换的拍摄系统,与其锁定的政治气候和社区文化氛围相照应。可以说,正是这些埋伏在形式渲染力下的纯熟技巧,带给人至臻感官享受的同时,令影片叙事的力道更具冲撞性,并为其嵌入了多重解读空间。
作为描写歌舞团分外亮眼的电影,音乐自然也是影片突出的重点。不同于另一部主打摇滚乐的主竞赛黑白片《盛夏》,原声在片中除了烘托情感,更像是回荡政治场域的背景旋律。歌舞团的诞生和巡演,与对民间创作质朴、天然属性的强行消解,便是这种宣传路径的绝佳投射。正如舞台上斯大林的巨幅肖像,可以无缝对接到《芳华》中对文工团场景的描绘,而《冷战》也被多家国内媒体贴切形容为“波兰版《芳华》”。类似的符号运用既充分还原了那个时代的风起云涌,又通过艺术化的表现方式,让繁冗的政治话语变得简洁明快,可以被人们接收和感知。
倘若说在个人情结与集体回忆的平衡上,《芳华》难免有避重就轻、美化历史创伤之嫌,那么《冷战》则处理得更为迂回巧妙。片中有一处Zula向政府部门告发Wiktor行踪的情节,高压统治对亲密关系的挤压在此刻不言而喻,空气中弥漫着异常凝重的危机感。可当前者打破隐瞒、致使爱人忿而离身时,随后一幕以令人出其不意的、极度唯美梦幻的演绎方式,融化了理智的果决坚定,为冰冷的影像重新注入温度。显然导演无意回避浪漫和现实洪流的龃龉,令美好的光晕在镜头下拉伸放大,而是将二人的情感隐匿在画面各处,任其如砖缝间爬出的绿蔓一般,自然生发涨落。由此可见,帕维尔对气氛收放自如的把控,确乎是大师级境地。
影片于戛纳首映时,不少媒体纷纷猜测片中主人公形象的来源。直至结尾打出一行“献给我的父母”,我们才得以通晓导演创作的契机。事实上,正是通过“致敬父辈”这样私人和抒情的方式,回望历史的媒介得以运行,邀请观众进入那个极权操纵下割裂感性的时期,目睹个体情感如何在冷酷地带生发并经历考验,走向难以预料的未来。
由此又导向另一个有些诡谲的命题:是否唯有在严峻的压力和环境下,感情才能激发出蓬勃的生命力?即使我们无从推断故事和原型间的距离,也能预见这段在迷雾中跌撞前行的爱恋,变幻无常的境遇。而对于二人凄美动人的结尾,不妨作此假设:若历史快进数十年,伴随着波兰革命,柏林墙倒塌,所有能见的隔离和屏障、噪音消失后,他们还能选择勇敢吗?
对于这层由剧作表面延伸而来的怀疑,创作者无意探究太多,他让这双苦命鸳鸯在一系列偶然和必然性交缠的催化下,伴随时空演进不断做出合乎本能的选择。在巴黎,二人因生活方式、社交观念落差导致的冲突段落颇值得玩味,此时“冷战”已由现实潜入情感内部,昭示着比政治律令更具碾压性的重担。在广阔幽微的海平面下,所有笃定誓词都成了虚弱的气泡。从Wiktor为了回国寻找恋人越境被捕开始,影片又落回原先平稳的轨道上,带给观众一个似梦般感伤而光华的结局。帕维尔放弃了经营更多感情细碎深处的摩擦,而是任其和冷漠疏远的世界保持平行,如那曲改编为爵士版本的波兰民谣,停格在对古典浪漫的浅吟传颂和热烈怀想中。
这或许正是《冷战》有失完美的原因,它精巧,克制,却又稍显扁平,经不起过分推敲。联系帕维尔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发言,我们可以推测,正是在画面和音效制作上倾注的大量精力,为了将所有元素糅合为一体,让理应同样醇厚的文本变“薄”,使得主角二人跌宕的爱情史诗,最终借由数幕片段串联成一部凝练的通俗剧,在情感和时代特征的内在联系上却流于浅层。个体宿命的安置看似有迹可循,实则缺少更加深刻的回溯和叩问。纵使最后一镜如此震撼、富有感染力,也不能填补这种风暴边缘的微妙真空。
如何将艺术性与思想性按比例进行调和,必定是所有导演都要面临的终生考题。不仅是帕维尔,毕赣,雷弗恩,和无数力求美感突破的行业奇才,或不时湮没于丰沃的视觉信息间,却从未停下对光影实验的探索。之于审美多元的现代观众,评判标准也不尽相似。起码,对痴迷黑白映画的影迷来说,《冷战》注定是一份值得用心品味的飨宴。哪怕影像饱和度与叙事的融合尚有待完善,我们仍能从中捕获无数道迷人的风景,就如所有切片最终汇集成一小块银幕,折射出田间金黄的余晖,男女主人公互相搀扶着,纵身跳入现实冷冽的河流。
那一刻你明白了,所有的炽热和感动,毕竟真实存在过,绝非轰隆作响的幻觉。
2018-06-03 首发于公众号 奇遇电影 又一部烂番茄100%、26连鲜,美到窒息!
今年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颁给了波兰导演帕维尔·帕夫利科夫斯基(Paweł Pawlikowski)的新作《冷战》(Cold War / Zimna wojna)。
自从2013年《修女艾达》爆红以来,帕夫利科夫斯基如今俨然已是任谁都要忌惮三分的艺术电影「新贵」;
其实这个名头对已经年届六旬的他着实有点不搭,但是从什么角度看他都是「大器晚成」的绝佳例子。
此前,这个波兰导演拍了很久的纪录片;但电影节履历着实一般,拿得出手的不过塞萨洛尼基(Thessaloniki Film Festival)的一次金亚历山大+费比西奖。
当年《修女艾达》的世界首映放在多伦多国际电影节,却在接下来近两年时间内风靡全球,以至于电影节圈子有个笑话就是说,这部片子「根本没参加什么电影节」。
等到欧洲电影奖上《修女艾达》大获全胜,当年洛迦诺和威尼斯的选片人是不是想来肠子都悔青了?
所以《修女艾达》其实提示了一件事:长期旅居英国的帕夫利科夫斯基必须化身为波兰人,才能为主要的国际电影节所接受认可(他也搬回自己的出生地华沙,现在在瓦伊达电影学校任教)。这里其实是一个有关国际电影节文化政治的大话题,就不再展开了。
《修女艾达》的另外一个面相则是大屠杀电影,虽说「被犹太人把持的学院」,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发给一部大屠杀电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修女艾达》当之无愧:
一方面它高度严整的美学体系实在是令人耳目一新,算是在彼时统治国际电影节的达内-罗马尼亚新浪潮(卖惨?)式的现实主义方法下难得一见的清流;
另一方面这部影片又把大屠杀电影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尤其是在波兰这个语境中,不再一味把锅推给纳粹,而是反思波兰文化中的反犹主义,追问普通波兰人的责任。
现在再来看,说《修女艾达》是新世纪以来最好的那几部电影都不为过。
拿完一堆奖之后,可能是《修女艾达》太过成功了,相隔5年之后,帕夫利科夫斯基才拿出了《冷战》。
可见他的小心谨慎:既要有美学延续性,又得有格局,还不能重复自己。
戛纳开赛前几个朋友就开玩笑说,这部片子看片名就能得奖。
果不其然,虽说这部影片签位一般,作为首次入围戛纳主竞赛的「新人」自然是抢不到C位,但复盘时候再来看,这个位置也算不错了,因为今年戛纳前半程简直乏善可陈。
《冷战》在第一周算是抢得先机,听到的为数不多的批评除了说它是「PPT反电影」之外,也不过是「又是部《修女艾达》」「太精致了」之类。
不禁想如果它被放在第二周一天一个大爆款的节奏里,得是一个什么局面。
其实一篇负责任的影评并无需写太多,《冷战》的presskit大约是迄今见过的最好的宣传册了(戛纳官网有下载),大致可以看作是解读本片一把钥匙。
应有尽有,下面我抄一下各部分的标题,大家自行体会一下:
接下来是主创简介,最后还体贴地附上了片头片尾字幕(对提前退场抢咖啡的各位记者真的不要太体贴)。
说实话,拿着这个写篇论文都够了。它已经预先把所有评论感兴趣的话题铺排好了,然后提供了包括摄影构思、取景地、时代背景、主题在内的几乎一切信息,一切细节,清清楚楚,无可指摘。
这大概是我犹豫了很久没有打四星满分的原因,其实影片跟这个宣传册给人的感受很像,完美得简直无可挑剔,所以就让人有点不舒服,因为显得很假。
这种完美跟李安的所谓「优等生电影」还不是一个路子,甚至比安叔还要领先半个身位,因为这片的高冷艺术片气质安叔学不来。不过因为后面着实扑街片太多我还是改成满分了。
毕竟水准在这儿放着,能走到这个极致,也是独一份儿。
中国记者们看这部《冷战》,不约而同地都用了这个表述「波兰版《芳华》」。
确实如此,影片的前三十分钟/第一幕简直就是《芳华》。
开场就是男主角维克多和另一位女音乐家伊莲娜去民间采风的场景,接下来他们开始为Mazowsze歌舞团来挑选演员。
维克多看中了其实并不那么符合民族歌舞团标准,但是颇有表演欲的祖拉;但伊莲娜(大概是凭着女人的直觉)却认为她是个大麻烦。
当然维克多仍是顶住压力选了祖拉。
第一幕的故事并未在歌舞团的勾心斗角上展开,相反却神来之笔地(也是我钢锁觉得本片最棒的地方)聚焦于「社会主义新文化」的建构过程。
具体来说,选择民间歌舞并将其用学院化的方式改造,进而将其「体制化」,本身就是一种非常逻辑的文化政治行为:
如何征用民间资源,如何将其改造成爱国主义/民族主义话语中的必须成分;
而进一步将其与政治结合起来——影片中表现穿着民族服装的歌舞演员用典型的「社会主义合唱」的形式来唱一首斯大林的赞歌(由维克多指挥,伊莲娜对此完全不屑一顾,并且从此从这个故事里消失了……)——本身就是极为典型的前社会主义国家的具体文化实践行为。
寥寥几笔又极为精到的写法,确实令人赞叹。
二三幕故事则主要聚焦在两人位置的反转上,故事的开始维克多是人民音乐家,祖拉是一文不名的(且出身不好的)农村女孩。
接下来维克多趁在东柏林演出的时候叛逃西方,旅居巴黎,而祖拉逐渐成了歌舞团的台柱子,两人只能在祖拉出国演出的时候短暂相会;在特殊的年代,两人命运也随之卷入时代的洪流,这场爱情注定成为悲剧。
当然,电影还有一个颇为令人扼腕的结尾。
摄影上仍然延续了《修女艾达》式的黑白摄影、1.33:1的画幅,以及光影精致的、略带俯角的、将人物框在画面下半部分的构图方式,但这次运动镜头明显增多。
宣传册里导演还要亲自跳出来解释「我不是自我重复啊因为这种风格我本来就是想拿来拍这部电影的不过我先拍了《修女艾达》而已」,导演说他无法去想象那个年代的色彩,所以黑白才能反映「真实生活」。
但是这个黑白也不简单,不同场景的对比度上导演下了很大功夫。
总之导演在宣传册里把能说的都说了,观感自然是赏心悦目的,恨不得停下来分析一下构图打光那种,好在不久国内就能看到了。
音乐方面其实可以放开了夸,因为这是极少的那种能把音乐用出结构性含义的影片。
在戛纳时候跟国内外同行聊天,大家普遍都是「根本不用夸它音乐好」这种感觉。
仅举一例说明就是祖拉与维克多在巴黎生活的那段时间里,维克多让祖拉到俱乐部里表演,用爵士乐改编了一首波兰民歌。片中祖拉唱的爵士版波兰民歌,十分悦耳动听。电影里还有一个合唱版,恰好是东西方阵营的不同空间在音乐上的表现:社会主义的合唱VS资本主义爵士乐。
这一场戏堪称影片的华彩段落,祖拉的演出大获成功。这一段女主角Joanna Kulig的表演精湛,流光溢彩。
片尾还有一个小细节,出狱的维克多与祖拉重逢的时候,祖拉刚刚结束了表演,而她这次唱的是一首拉丁美洲风格的歌曲(墨西哥?古巴?)——这里竟然还不忘添上一笔彼时东欧国家的外交主导的文化政策!
总之,音乐在这部电影里占据了巨大的篇幅,毕竟写的是音乐家生活嘛,但导演对音乐的理解却层次极高,因为他本身就是个爵士钢琴乐手,拍起爵士乐场景简直是得心应手的优秀。
整体来看,导演不仅能(极为分析性也是少见的深刻地)揭示音乐与时代背景和政治话语之间的关系,而且基于音乐设计了镜头调度乃至整个视觉体系,最佳导演奖实至名归。
影片的叙事时间横跨1949到1964年之间,场景则包括波兰乡村、劳改营、华沙,还有东柏林、巴黎、斯普利特(前南城市,今属克罗地亚),于「冷战」的片名甚为切题。
当然《冷战》并不仅仅指时代,而且还指向维克多和祖拉的人物关系,导演称这是从父母的关系中获得的灵感。
两位主角的名字取自导演的父母,真实的维克多和祖拉去世于1989年,按照导演的说法,他们「共同生活了40年,不停地分分合合,在铁幕两边相互追随又相互惩罚」,「都是坚强且优秀的人物,但同时又是一对永不停战的怨侣」。
这种喜怒无常,无法相容,无法生活在一起,又无法分开的「复杂而混乱的爱情」,恰是时代的悲剧,因为他们「难于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中流亡生活」又「难于在极权统治下有尊严地生活」,同时还要艰难地拒绝那种「没有尊严」的诱惑。
于此,人物关系与时代背景完美地互为参照,可以说即便是没有音乐或者没有艺术家生活这样引人注目的形式,这种人物关系与时代的写法,就足以成就一部伟大的影片了。
可以说《冷战》以极为精确的控制向我们展示了一部即便是概念先行、计算精准的电影节向的影片,所能达到的某种至高境界,甚至堪称伟大。
不过它的问题也就是如开头所说,太高冷或者太精密了,少了烟火气也就少了亲近感。
总之一座最佳导演奖,对初战戛纳的帕夫利科夫斯基来说,虽说不免有些低估,但着实也是个公允的评价。
我猜如无意外,波兰今年又会选这部影片送奥斯卡,且看最后是前九还是前五。
感觉届时又是戛纳系影片再战一轮的节奏:《迦百农》号称已经预定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那么诸如《小偷家族》《女孩》《候鸟》这些热门片,明年奥斯卡再战?
这片子切合了学界对冷战批判的各种G点:传统意义上的两个阵营的冲撞、社会主义的国际主义情结、东欧种族问题作为点缀、权力意识与性别观念的观想、跨媒介的想象、到最后人文主义加之于宗教的悲剧性胜利。
男女主角在大银幕的黑白光影下熠熠生辉,一如黑白时代倾世之恋的绝代风华。光一张纪念票根我便心满意足。然而反复穿越隔离墙的恋爱越演越乏味,“爱”这个词说到底撑不起过于庞杂的人生。
某种意义上,导演对波兰民间音乐走向世界的有趣阐释,比套路的爱情更让人回味。片头男主角与搭档走入民间收集民歌的段落与爱情毫无关联,但意义重大。片头原生态的民歌很多缺乏音调、枯燥乏味、内容简单。那么,从民间到舞台的过程,其实就是战后浪漫的知识分子筛选文化资料、进行文化生产的过程。他们收集素材加以改造、包装、重制,选取最质朴的农村姑娘——女主Zula这样犯了罪被判了缓刑走投无路的金发姑娘简直就是异类——通过反复训练推向首都的舞台。这完成了第一步:知识分子的浪漫主义创想。这个步骤具有强烈的“去政治化”意识,某种程度上是冷战中知识分子想要自主言说的渴望与表达。
当然这在政治拉扯下如同天方夜谭。
之后,行政经理为了追求“走向世界”,走入社会主义的话语体系的巅峰,需要重新赋予歌舞演出以新的生产价值和意识形态意义。民歌成为表达民族团结的方式,种族,包括发色、外貌特征,被赋予了极为具象的意义。斯大林的旗帜在东柏林的剧场冉冉升起,少数民族少女的笑脸如同鲜花,映照在舞台的炙热灯光之下。这套熟悉的视觉语言在共产主义国家中广为流传,中国、朝鲜都很常见。作为抗争,自由派的男主Wiktor在东德借机逃向巴黎,而女主Zula却留在了歌舞团。她说:It doesn't work.
很久之后,Wiktor在巴黎的爵士酒吧潦倒谋生,女主成了当红的歌舞明星。她对男主的爱让她用与意大利商人结婚的方式,合法出走波兰,来法国与情人团聚。“四只眼”的民歌被再次搬上舞台,这次被改编成爵士,迎合法国人/资本主义的审美趣味。再一次,民歌已经面目尽失,它不再纯洁单纯,它成为落魄文人迎合市场趣味的存在,风尘、谄媚、除去形式毫无意义,或者时髦一点,可以用本雅明对后工业时代的批判来形容这种空洞无用的资本主义产物。
然而情况在社会主义波兰似乎也并不理想。回到波兰的女主角最后一次上台,带着黑色假发,露背礼服,醉醺醺地唱着墨西哥风味的歌曲。她出卖自己为了换取重回波兰落入牢狱的男主重获新生,然而此时的歌曲已离调千里。在黑白的色调里,这不如说是民间歌曲的一场惨败,在无处可躲的劣质品味、政治博弈和所谓的世界主义中,歌曲和主角都已千疮百孔,无以为继。
那么,用这种地方音乐对抗世界的悲剧来理解男女主角的关系,考量性别在电影里的作用,似乎让这部电影有了更多趣味。
本来这是一个自由主义的男性知识分子以及需要被重塑新人的稚嫩的女主角的爱情故事。前半部是典型的教育养成模式:Wiktor发现Zula的才华、培养她、靠近她、诱惑她。女主角作为一个身世坎坷的社会主义新人,她本身的身份认同不停在对社会主义的忠诚与对男主角的个人的爱情中摇摆。有趣的是,在第一次出逃的选择中,她并没有接受男主的邀请,留在了波兰。而更有趣的是,比起男主男性的决绝的流亡方式,女主通过结婚这种合法但迂回的办法离开了波兰。
从她默拒男主逃亡的邀请开始,Zula本身散发出了极致的光彩。而在巴黎,她抵抗而非接受爵士的表达方式,拒绝名流式的生活,而因为她的跨国婚姻,重回社会主义波兰成为了她的合法退路。同样的,放弃自己营救男主所体现的魄力,也非比寻常——虽然她的生命一如波兰肃穆的秋冬,寒冷了下去。
我不想把这部电影再读成两大阵营撕扯扭打的隐喻,这种事简直显而易见。我只想说,最后男女主角回归破旧神坛,相互许下终身实现,共赴黄泉,是多么陈旧又美妙的结局。
世界大同,人类有爱,不如这样敷衍的过下去啦,软弱的知识分子们。
全文共3000余字,首发于《中外军事影视》12月刊,谢绝转载,如发现任何形式的“洗稿”行为,必依法追究。
在凛冬的寒风中,乡间的人们唱着属于他们的歌谣,男主角维克多与另一位女音乐家伊莲娜刻录下了那些纯净而自然的歌声——电影《冷战》以这样一组“歌舞团去乡间采风”的镜头作为开始,一切都是那么的原始、那么的平和,似乎与“冷战”没有丝毫的关联,但这就是《冷战》,是导演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阔别影坛五年之后带来的呕心之作。
影片以冷战时期的波兰、柏林、南斯拉夫与巴黎为背景,讲述了一段艰难时期中的爱情故事。追求自由的音乐家维克多与满怀激情的年轻女歌手一见倾心,他们被政治与形势所阻隔,但在十余年间纠缠不休,辗转各地,用尽一切追求永恒的爱情。
据导演本人所说,两位主角的名字取自他的父母,真实的维克多与祖拉去世于1989年,“二人共同生活了40年,不停地分分合合,在铁幕两边相互追随又相互惩罚”,“都是坚强且优秀的人物,但同时又是一对永不停战的夫妻”。从父母的故事中,导演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获得了灵感,从而拍出了《冷战》,不过从影片中可以窥见,男主角维克多与导演本人也有高度的重合: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出生于波兰华沙,14岁时便离开了波兰,在德国、意大利、英国生活,如今又定居在了故土波兰。去而复回使得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同电影中的维克多一样对波兰有着独特的身份认同感,失而复得的文化根基更让导演得以形成独树一帜的影像风格。
《冷战》与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的前作《修女艾达》一样,都采用了黑白摄影,与被摄影所支配的《修女艾达》不同的是,导演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在《冷战》中更好的平衡了视听语言与故事语言,摄影与音乐被完美融入到了《冷战》的故事中,视听语言也承担了一部分的叙事功能——这恰恰是《修女艾达》没能做到的,二者的高度统一让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获得了第71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的殊荣。
1935年,史上第一部彩色电影《浮华世界》问世,从此以后,电影不仅有画面和声音,还拥有了色彩。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间,彩色电影占据了电影的主流,然而总有那么一群人,在五彩斑斓的世界中仍怀念着黑白两色的质朴影像,如“德国新电影四杰”维姆·文德斯的《柏林苍穹下》、克里斯托弗·诺兰的长片处女作《追随》、姜文的《鬼子来了》等,一大批诞生于彩色电影时代的黑白电影也拥有着非凡的魅力。
对彩色电影来说,色彩的搭配与碰撞尤为重要;对黑白电影来说,色彩变得单一,没有了色彩的多样性,但画面的反差绝对优于彩色摄影,光与构图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摄影的质量。在彩色电影时代,能拍好黑白电影的人越来越稀缺,一些摄影出众的黑白电影也都成为了当代观众热议的对象,如《艺术家》、《内布拉斯加》、《艾德·伍德》等,它们用黑白摄影来增强线条或者图案的表现力,也有一些文艺导演困于难以拉到足够的投资而选择黑白摄影来排除色彩的干扰。
当然,这并不是在否认彩色电影,许多导演选择通过色彩的有无来照应情感的交互,我们仍然记得《辛德勒的名单》中,在昏暗的画面中那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小女孩,她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一抹红色照亮了观众的心房;《鬼子来了》中,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侵略者的阴影当中,唯有马大三的人头落地后,他才看到了彩色的世界;《欢乐谷》中,更是用色彩装点了没有希望的反乌托邦世界。彩色与黑白摄影相辅相成,在理论发展逐渐停滞、电影界限逐渐稳固的今天,不失为一种新的方向。
《冷战》中采用的多是生活中最稀疏平常的元素,却用高对比度的画面突出了主题,弱化了“冷战”的大环境,这与导演的极简理念也有一定的重合。在1951年的华沙,歌舞团在演出后举办了舞会,在觥筹交错间,维克多与相隔甚远的祖拉相互注视,他们的中间隔着人群,但一直望着对方。像这样的舞会镜头在电影中比比皆是,维克多与祖拉始终游离与人群之外、政局之外、现实之外,他们渴望得到有尊严的自由与爱情——即使无尊严的生活唾手可得,他们始终没有屈服。摄像机将他们的目光凝聚在对方,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可以说,维克多与祖拉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是完全自由的,但他们无法逃离这样的世界,无法回到现实的社会,自由成了二人获取爱与永恒最大的阻碍。
导演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有意地忽略外部环境,让观众忘记电影发生在冷战之中,仿佛只是如美国电影《一天》一样,让男女主角在和平的年代不断错过。直到影片最后,维克多的手指扭曲到不能再弹钢琴、祖拉为了让维克多自由而献出自己时,我们才恍然醒悟:不是现实不残酷,而是导演借摄影机的眼睛,让观众看到了最美好的一面。
《冷战》的摄影风格与《修女艾达》是一脉相承的,但导演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并没有一味地重复自己,在本片中导演在特定的地点用了更多的运动镜头,例如当男女主角相聚在波兰时,摄影多用固定镜头来展现波兰社会转变过程中政局的不稳与环境的压抑;而当二人在巴黎相遇时,运动长镜头占据了主导,维克多与祖拉漫步于巴黎的街头、游走于巴黎的舞会,在塞纳河上掠过巴黎的街道与建筑、在俱乐部中唱响曾经的歌曲,自由与浪漫的气息从屏幕中蔓延开来。隐晦的镜头变换与主角状态有着高度的重合,让人不得不赞叹导演对于电影整体的把控,即使电影的故事是割裂的、碎片化的,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的镜头依然承担着一部分的叙事功能。
《冷战》的摄影有意地忽略了世界局势,音乐没有,作为一部以音乐为主要线索的电影,《冷战》的音乐选择更加明显的与政治联系在了一起。在电影开头时,我们看到歌舞团的成员结伴去乡下采风,在大雪纷飞的季节录下一首首朴实的歌曲,而在第一次演出过后,却被要求唱一些“关于土地改革、世界和平和对和平的威胁”的歌曲,意识形态的冲击与政治环境的介入改变了歌舞团建立的初衷,那些质朴的歌曲也失去了活力与根基,变成了政治宣传与走向世界的产物。“冷战”的大环境在音乐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在柏林,幕布变成了伟大的领袖斯大林同志的巨幅画像;在巴黎,祖拉在维克多的俱乐部中为观众演唱了爵士版的民歌;最终回到柏林时,女主角祖拉带着黑色假发,身着露背礼服,醉醺醺的唱了一首墨西哥风味的歌曲。曾经的民谣如今被改编的面目全非,彻底沦为了政治博弈与体制宣传的产物,音乐的艺术性被完全磨灭在了社会变革之中。导演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用同一首音乐在不同时期的唱法突出了环境的变革,与冷战前后的世界形态有机结合在了一起。
《冷战》用影像蒙蔽现实的压迫,又用音乐点破理想的世界。当维克多与祖拉的个人世界被现实的长矛戳至遍体鳞伤时,那一首首畸形的音乐直接打破了他们的幻想,可现实世界中他们可以得到自由吗?不,他们得到的只有更大的阻力与更紧的束缚。
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的《冷战》是静止的,维克多与祖拉自知无法在动荡的现实世界得到自由与永恒,他们静默的回到了乡间破败的教堂中,在十余年的颠沛流离之后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二人坐在大树边的长椅上,望着远方的风景,他们的心中在想什么呢?维克多是否在想那个扎着马尾辫、留着齐刘海的年轻姑娘?祖拉是否在后悔当初没有随着那个向往自由的男人一起流亡?我们不知道,但在那一刻,动荡的世界仿佛得到了片刻的宁静,在那一刹那间他们真的得到了永恒的爱与自由。画面似乎就在此定格,静止于这动荡的宁静,静止于这刹那的永恒。
“到另一边去吧,那边的风景更美。”
祖拉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与永恒,维克多与祖拉寻到了向往的、没有约束的世界,但我们看不到更美的风景,也去不到“另一边”,我们所能看到的仍然是他们坐过的长椅、枝繁叶茂的大树,像是亘古不变的影像,像是他们从没出现过一样。
也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为了这动荡中的宁静与刹那间的永恒,他们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估计有移居海外经历的人看这部电影的感受和留居本土的人会很不一样。放弃了提心吊胆下的荣耀,可也没想到自由世界的平庸也并非所愿。在憧憬中的异乡似乎才能感受到家乡文化的弥足珍贵,回到家乡又看不惯人们对异国的粗鄙膜拜。
在移民的摇摆不定的心思中,世界在变,时光在流逝。对意识形态、艺术品味、生活状态的不满不过是多动症们再次迁移的借口。多动症厌烦的不是其它,而是不动。
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正赶上新冠疫情爆发。远在异国他乡,眼看着世界各地的华人们跑出又跑进。从抱怨到羡慕又到抱怨又羡慕。人啊,就是得不到才会觉得有价值。
电视上说最好不要出门了,平日里宅得不愿动弹的我,忽然觉得每天不出去遛就不能呼吸了。北京出了个澳洲跑步女,我开始还觉得和她同病相怜。但是见到意大利市长在视频里发脾气,街道大妈一样的语气,让我忽然觉得自己居然有了意大利人的范儿……
追根到底,这电影讲的就是这样一个道理,谱上一曲也能哼哼唧唧:
多动症是能传染地
口口相传送来的莲花
接过来你就会看到幻境
从此以后便马不停蹄
稍停片刻,我就
无法呼吸
稍停片刻,我就
不能喘气
嗷嗷嗷嗷
多动症是能传染地
那太虚幻境就在我眼里
这世界不再有我容身之地
我还要去哪里……
他浪漫、优雅、总小心翼翼、坚韧又充满忧虑;她性感、复杂、爱头脑发热、是个难搞的女人。
入围今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冷战]成为近期口碑最好的电影之一;
明年奥斯卡的最佳外语片提名,十有八九,也挺稳的。
开放评分之后更是形势一片大好:
虽说目前还无法盖棺定论,但显然人气足够旺。
导演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无疑是现今世界上最会拍黑白影象的电影人之一。
他镜下的色调,与他在影片中选取的故事视角,也总是贴合的——
特定的年代和环境,用黑白灰来表达,比其他任何浓烈的色彩来得都有力。
[冷战]也是如此;最亮的白色和最暗的黑色会在这部片中交织,构成一幅幅丰满的画面。
从片名就能直接获知,[冷战]自然是设定在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冷战”期间;
二战的阴影还没全部散去,世界的格局尚未形成,东西方的政治文化冲突在悄然之中愈演愈烈。
没有硝烟,但战火显然仍在地底在空中、在看不见的地方燃烧着;
这股时代浪潮又有如男女主角之间的故事:不可视的威胁,摇摇欲坠的主权,各自死守着自己的领地,又忍不住往对方的禁区探望。
我们每个人都会歌颂爱情,何况是这植根发芽成长于革命最盛时刻的爱情;
此刻的他们,最脆弱又最坚强;仿佛全世界都在针锋而对,又好像一切都倒向了他们这边。
两个人的爱情跨越了阶级、跨越了地域、跨越了政治信仰、跨越了人生追求——
片中是如何具象化这段历程的?这一切,又会引向怎样的结局?
四九年的寒冬,白雪皑皑的中欧平原,最冷的却不是天气;
苏联的社会主义阵营初步形成,正试图走向鼎盛,空气里都弥漫着森严。
男主角维克托,一名小有声望的音乐家,带领团队来到波兰民间采风;
淳朴的乡下音乐,一幕接一幕地上演,农舍前的提琴、地下俱乐部的舞蹈,小女孩子嘹亮动听的歌声。
是什么在日夜哭泣 / 你为之流泪的黑眼睛 / 再也无法与你相见。
从唱法到歌词,都很朴素,人们唱着自己的心声,唱着生活与失落。
年轻的女主角祖拉,也与当地人民无异,她唱的一首歌,是她在俄语电影里听来的——
这首歌,是关于“爱”的。
与一群农民在篝火边随心所欲又唱又跳、有说有笑不同,歌舞团要更加正式、更加规整;
编曲的内容也更加庞大复杂,表演的形式也更加丰富。
此时,他和她的关系也好像音乐的演变——
从初遇时刻的略显生涩,到了愈发亲密暧昧,逐渐走向正式的阶段。
民歌的扩散范围已经最大化,他们的爱也走向顶峰——
然后便迎来了当头棒喝般的转折点,下坡路逐渐出现在眼前。
歌舞团被要求更换曲目,转而歌颂改革、和平和领袖;
政治机遇掐紧了乡下人民的喉舌,淳朴的形式遭到了重创。
表演的性质变了,一如两人的关系,也发生了质变。
宣誓、革命歌曲、报告,当艺术生活被这些所占据,感情世界也同样被占据了。
祖拉跳进河里漂浮着,唱着他们相遇时的歌谣;
这是他们分离前的最后一首歌,动听又凄美;她躺在流水之上的样子,像画似的。
“我的生活离不开你。”
关于音乐的隐喻,也就此加入了更多关于个人追求和政治向往的隐喻。
他们一个选择离开,一个选择留下,一个选择流浪,一个选择安稳。
他在法国巴黎的爵士俱乐部弹钢琴,她在墙东边伴着“喀秋莎”的音乐陪别的男人跳舞。
世界还是老样子,柏林还是分两边,而对于他们跨越两个截然不同社会的爱情来说,痛苦的挣扎才刚刚开始。
异地恋,苦啊。
可放不下你,就还是要搞下去啊。
那堵墙让她害怕,可自觉比不上他的落差感、万一失去他的恐惧感,更让她害怕。
如同那动荡的时局一样,他们的约会也根本不稳定,见面地点几乎横跨了小半个欧洲;
他们理解着彼此,为了对方偷偷背叛全世界;
就像东西方社会碰撞的火花、撕破的面庞,他们把最美丽和最丑陋的一面毫无保留地互相暴露着。
她开始梳起时髦的发型、换上优雅的黑裙,用时下流行的唱腔,表演出了熟悉的歌曲。
在那些上流的场合里,“为之流泪的黑眼睛”,不再是土地间流淌出的农民歌声,转而变成了小资阶级的把玩之物。
她开始包容维克托生活中的新内容了——但隔膜远远没有消融。
随着时间的推进,冷战进入了更残酷的阶段,意识形态开始模糊、混乱;
而祖拉,再也不是那个给人家唱和声的波兰农村小姑娘了,维克托的生活也容纳了太多太多的新生事物。
大环境越来越肃杀,共产和资产无声地吼出自己主张,相持不下;
两人的争吵也越来越多,在无数次妥协之下终于有机会一起生活,却不得不面对,他们想要的根本不一样这个现实。
“米歇尔一晚上操我六次!”轻松当选全片最坦诚台词。Make love, not war.
爱着恨着,到底还是睡得太少了。
久别的爱情,极容易焕发新生气息。
再见到时,两人筋疲力竭——
没有了持续对抗没有了隔膜,一个命运多舛一个整日虚妄。
就像那经历了白热化之后的冷战时期,破败不堪,所有人都只想找到一个温存的归属。
他们终于厌烦了这年复一年的逃窜和离别。
趁着还有一丝余热,祖拉摘下闪着荧光的深色假发,妆也被汗水浸花了,缀满亮片的裙子被扯到一边;
她说,带我走吧。
我们不用再回头了。
结局是唏嘘的,也是没有什么大悲大喜的,被政治浪潮推来推去、随波逐流不明方向不知道多少年后,他们终于一起选择了永恒的自由。
要说有什么是绝对长久的,那就是死亡。
他们的爱情跨越了时间、跨越了无数道沟壑,终究,也跨越了生死。
“到另一边去吧。那边的风景更好。”
导演帕夫利科夫斯基将通过这部电影,致敬了他父母在那个灰暗时期的伟大爱情:父亲是一名军医,母亲离家成为一名芭蕾舞女演员,截然不同的背景、流离失所和政治动荡没能将他们拆散。
他自己的童年经历也不同寻常:出生在华沙,一开始过着幸福的生活,十几岁的时候,他得知祖母是犹太人,并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去世了;
十四岁时,他和母亲一起离开共产主义波兰前往伦敦。妈妈并没有告诉他这是彻底的离开——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异国情调的假期”,结果却成为了永久的流亡者。
一年后,他搬到德国,最后于1977年定居英国,在牛津大学学习文学和哲学,后来放弃了博士学位,转而加入了电影制作,来到BBC(这对他来说就是电影学院),迎来了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长期的流亡生活更让导演明白维系感情的意义,他最近的作品中,都回归了自己的根——波兰贫瘠的土地上。
片中的男女主角不完全像他的父母,但人物关系和故事轮廓大致相似:
他们都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在不断的分离后又重新相聚。
帕夫利科夫斯基每每说到关于自己父母的回忆时,笑容都是甜蜜的。
他沉静得像一首忧伤曲调,她炽热得像一盏明灯;
他浪漫、优雅、总小心翼翼、坚韧又充满忧虑;她性感、复杂、爱头脑发热、是个难搞的女人。
从朴素的波兰,到阴沉的柏林,再到烟雾缭绕的巴黎,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中,那些私人战争,打得比冷战还火热,比民歌还悠长感伤。
[冷战]无疑是一部华丽又简约的作品,在追溯这段革命年代浪漫主义的时候,我们很轻易地,回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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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Yorkshire Viking
文章源自微信公众号:电影解毒
艺术性高于剧作,影像很突出。男主弹《幻想即兴曲》的时候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喜欢帕夫利克夫斯基这种专注拍80多分钟电影的导演。19.1.18资料馆重看 l'amour sous la lune
找一对俊男美女来,顶着冷战的铁幕玩“爱乐之城”游戏,两大阵营之间来回穿梭就跟串门儿一样,这故事真是辱我智商了。小资情调,内里空虚,纯粹表扬一下接近方形的复古黑白镜头~~~~
“到那边去吧,那边风景更好” 既是历史的冷战,也是感情的冷战。
那一边的风景更好,可哪一边的风景都不属于我们
一种新兴的短视频叙事,无数次以为自己在滑动ins或抖音,黑幕中断就是加载等待。所以,这电影没了能统摄到一起的劲/气质。也正因如此,一会想讲分离聚合人心无常,一会又逸到别处,去描摹时代背景。十分疲惫,感觉自己的情感永远在被斩断—重接—再被斩断的过程。摄影救回点好感,有一处用固定镜对着镜子里外的男女主,来表达两人感情发酵的用法挺不错(后面也多次利用镜子),漂在河里那一幕也印象深刻,令人想起奥菲利亚,唯美醉人,但可惜没有延续下去。
3.5;黑白光影绝美,精致熨帖的视听语言,以个体的半生颠沛情爱追逐反射宏观视野的世界冷战格局,感情的温度与政治气温同步跌宕,意欲构筑个人生命与爱情的史诗,但放置于近乎失焦而空白的时代背景,着实有点顾此失彼;终生的交错痴缠浓墨重彩、蚀骨浓烈,特别喜欢第一场演出成功后,人群中互望的视线匹配,那一刻与最终的结局呼应,定格成最美的风景。
叙事上其实是个挺套路的,情节剧一样的东西。但是影像实在太突出了,在大银幕看这种黑白摄影,真是视觉享受。另外,女主表现也非常出彩。
两个极为相爱的人,最终只能用告别的方式拥有彼此,还是因为一个可以为了爱情可以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戴上面具永远地在异乡生活,而另一个无法容忍看似自由、小资但实质是消费自己的文艺生活,在这种情况下爱情带来了更多折磨。其实说到底,两个人决定在一起、共同生活,为了各种琐事争吵、摩擦,表面上看起来是许多个人选择的差异,但实际却是政治与价值的观念不同;在这里刚好放在五十年代的波兰、东欧、法国,个人的选择、命运与政治大环境形成了互文,让本来听上去有些老套的分分合合的爱情故事,多了时代与历史的色彩。有为了爱情选择未知的“自由”,更有认知“自由”的虚伪之后对爱情的重新认知。很美的电影,短而精悍,歌舞加分
#Cannes71# 波兰版「芳华」😂开头半小时歌舞团实在太棒了,社会主义如何建立自身文化的所有问题几乎都在里面了……后面的不作不死终于作到死就显得不够那么好,加上摄影上对「修女艾达」的自我重复,终究还是9分。但能把一个情节剧拍得如此格局和风格着实让人赞叹。
波兰版的【芳华】,如果硬是要拿来对比的话,你就知道人家这位导演有多么高级了。即使是1:1.33的画幅,导演在玩构图的同时,还照样用镜头来交代人物关系,传达情绪,在叙事,而不是只是把画面拍成美美的明信片,把一个狗血的爱情故事拍出非常作者化的美感,个人风格上非常有辨识度。
波兰《修女艾达》的导演的新片,依旧是冷战时期题材、黑白影像,作者感十足。导演也六十多岁了,十几岁就离开波兰到西方定居,近年返归,连续拍摄铁幕时期的作品;他对历史与个人,时代与艺术把握得如此准确、成熟、独特,让我们这些有过相似历史经历的创作者们,佩服、感叹不已。
对比前作《修女艾达》算是飞跃般的进步。
一段关于爱的简单旋律,不管被变奏成民谣亦或爵士,演奏者应该知道,总有一天要曲终人散。无畏近乎勇的人类,不但不信命,还要和通天铁幕,搏一搏谁更坚不可摧。当然会有人说,玉石俱焚的爱情,多么圣洁高贵,但请原谅悲观的我,在这曲爱的悲歌里,听到的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吟唱老无所依。
《廷安日常生活中的历史》——“每当廷安革命釆风秧歌队唱到“黑不溜丢花,献给共產黨”的时候,群众们都爆发出热烈的笑声使劲鼓掌。开始以为是演出精彩,后来发现不对,群众们笑得蹊跷,于是请教民间秧歌老把式,才知道‘黑不溜丢花’那是一句恶话,专指男女下半身。于是把这句歌词改成了“哎哩美翠花,献给共產黨”~
爱在冷战进行时,一部优美动人的爱情史诗,最后的“献给我的父母”直戳泪点。前半段像[芳华],后半段则让东西两极对垒不断来回撕扯这对恋人。然而“heart”民粹最终破碎在彼岸,真心却回到原点得到永恒,太美太心碎。
浮在水面唱歌,心脏变成石头;跃上台桌跳舞,钟摆扼杀时间。走远又折返的亲吻,重逢不分开的誓言,当你爱上一个人,时间不再重要。跳进波兰的湖水很冰,我是取暖的篝火;东德边境的西风很冷,你是吸不断的烟。有过两个孩子,杂种唱盘和害羞小孩。孩子拍了部电影,纪念父母在冷战的世界里谈了一场热恋。
“到那边去吧,那边风景更好,”然后一阵风吹过。社会主义培养皿里有苟且,资本主义浮华森林也有虚伪,在东西方逡巡,歌咏百变,永无安宁,理想生活永远在彼岸。
1:1.33画幅有限空间里,将人像特写下沉,真正会说话的影像。故事单纯按照时间线讲述,亦轻亦重,故关键的扣子就是最后一笔是否震撼,留下余味。当下,新冷战苗头撕裂东欧和中国,旧故事,却是新思考。肯定是我的个人年度十佳。4.5
D / 假如说这一套语法在《修女艾达》里还能给个体人物的内心宇宙开辟些许凝滞的空间,那么在这宏大历史背景下的作品中它几近完全失效。人物与时代的联结在辗转的文本意图面前溃散无遗。一切影像的灵光都只是短暂的碎片式流动,长久的是两个僵硬的人物按照琼瑶剧该有的所有逻辑让观众毫无共情地瞎蹦跶。所谓的留白更像是无以填补的剧作发展空洞。《江湖儿女》的运动感都比这丰富多了。
还说这两个作逼只适合像牛郎织女一样每年只见一天,真的在一起后绝对过不下去,没想到最后居然给我殉情了!二十世纪后的世界里我只能接受日本人殉情,其他国家的人不适合这么作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