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动警察剧场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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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动警察剧场版3》的诞生可谓一波三折，从1994年立项到2002年上映，影迷们足足等了八年多，久到了让人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茬。最主要的原因是导演高山文彦在制作期间病倒了，拖了一段时间之后又由远藤卓司接手执导，然后又是各种整理修改，一来二去便把制作时间拉长了两倍有余。明眼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没错，前两部的导演押井守不见了。原来押井守早就声言退出「机动警察」电影的创作，没想到这老小子说完却转身跑去拍了一部Q版的三集迷你剧《机动警察MINIPATO》，意外地展示了一把搞笑的天分。

除了押井大神缺席，本片制作班子其他成员的变化也比较大。原本的核心团队「HEADGEAR」五人组里结城正美和高田明美只是原案，只留下了一个出渕裕，不过原制作组中负责音乐和川井宪次和负责作画的黄濑和哉仍在。由于先后担任导演的高山文彦、远藤卓司，请来与结城正美联合编写剧本的漫画家Tori Miki，以及负责人设的高木弘树等新人的加入，使得这部电影从故事到画风都与之前两部有着比较明显的不同。特别是在故事上，如果说押井守将作品视为表达自己哲学和理论的工具，那么《机动警察剧场版3》中的人情味要浓郁得多。

严格说起来，片名中的「3」只是说明这是名义上的第三部机动警察电影版作品，而非前两部的续作。这从它的完整片名《WXIII: Patlabor the Movie 3》中便能看出，排在前面的「WXIII」才是正式的标题，「WXIII」指的是「废弃物十三号」，是漫画原作中的一则故事。当然，在搬上大银幕前，这个原本比较简单的故事内容经过了改编和丰富，无论是情节还是氛围，都称得上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外传作品。

为何称其为「外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机动警察的核心特车二课完全成为了边缘角色，戏份少得可怜，漫画及TV版的女主角泉野明在其中的对白不超过十句，男主角筱原游马的对白更少。他们的登场只是因为剧情需要这么一支有机器人编制的队伍在最后进行战斗和收尾工作而已，这一点与漫画版的「废弃物十三号」以特车二课为主视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取而代之的是城南警察署的两位刑警久住武史与秦真一郎，以及涉案的悲剧角色，东都生物医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兼大学教授岬冴子。

本片上映于2002年，但有趣的是其部分设定居然和2006年韩国的《汉江怪物》有相似之处。比如，两者都有科幻惊悚的成分，片中出现的怪物不仅在外形上极为酷肖，而且成因也都同美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射了美国在政治和军事上对本国的干预。在本片的背景设定上，岬冴子所在的研究所承担了日美军方合作的生物实验项目，看得出研究所受到了来自军方的巨大压力。当然，影片对此的态度还是比较隐晦的（要是由押井守执导的话肯定要露骨得多），但在几次出现的「打倒美帝国主义」的标语上还是能窥见一二。

虽说是「外传」，不过在《机动警察剧场版3》的某些桥段还是能看到《机动警察剧场版1》的影子。其中最明显的便是久住武史和秦真一郎两位警察的查案过程及手法与《机动警察剧场版1》中的松井警官非常近似，另外音波作为破案的关键点也仿佛在向第一部致敬。而与之相反的是，在前两部剧场版中，押井守十分强调因为时代的变迁，使日本（尤其是东京）一些老城旧区被社会所遗忘或者消失。然而在本片中，大量的舞台仍是以日式宅院、街角公园、小店、甚至墓地为中心，颇有为旧城区「平反」的意味。言下之意，旧城区确实不那么时尚先进，但它们并没有被人类遗忘，仍然是人们生活的重心，令影片平添了一股人情味。

而「人情味」正是《机动警察剧场版3》最大的亮点所在。影片着墨最多的有三组情感，一是年轻警官秦真一郎对岬冴子产生的爱慕之情，两人从邂逅到交往，再到真一郎发现岬冴子的身世乃至与案情的关系，其中的情感变化与纠葛被刻画得入木三分；二是老警官久住对后辈真一郎的同僚之情，久住在查案过程中猜到了真一郎和岬冴子之间的关系，但仍然对他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和信任，并劝诫他不要意气用事；三是岬冴子对死去女儿的舐犊之情，这也是整部电影的出发点。

岬冴子的丈夫三年前死于意外，不到半年后女儿也被查出患了癌症，没多久也去世了。由于岬冴子所在的研究所是日美军方进行生物研究的委托单位，因此她便把对女儿的感情转移到了研究项目中，情不自禁地将女儿的癌细胞与由她父亲当年发现的具有特殊基因的西胁细胞（岬冴子本姓「西胁」，婚后随丈夫改姓「岬」）相混合，然后移植到了编号「十三号」的实验幼体中。没想到后来在运输过程中箱体破裂，「十三号」逃进了东京湾水域。冴子得知此事后，暗中用特定频率的音波吸引它，继续投喂含有西胁细胞的营养剂，使之迅速成长为巨大凶残的怪物，导致了多起杀人事件。

与漫画版原作中岬冴子只是单纯地扮演了一个类似「疯狂博士」的角色相比，经过了电影版这一层「亲情化」的改编，不仅使岬冴子的动机变得更加合乎情理，也增加了剧情的张力。纵观三部剧场版机动警察，都能体会到一种沉郁压抑的氛围。但是，同前两部押井守营造的由形而上的宏大叙事带来的压抑不同，这一部的「丧」完全是由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带来的，也许更能引起大多数观众的共鸣。

高山文彦导演十分擅长制造低调沉重的无力感和宿命感，那种明明知道事情会发生、明明事情就发生在了眼前，但就是无法去改变的悲恸。秦真一郎和岬冴子都对对方有好感，也明白对方的心意。冴子曾在某一刻流露出希望真一郎阻止自己疯狂行为的意愿，而真一郎也有许多次阻止事件走向悲剧的机会。然而两人在潜意识里都明白，冴子的「母爱」已然占据了整个心灵，终究会因为失去了的一切而使得情感凌驾于理智之上。真一郎几乎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努力去进行了挽回，可是到头来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冴子飞奔上看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从自己的手中滑落，这种束手无策、鞭长莫及的痛苦和绝望直击人心、令人动容。

影片近末，画面又回到了旧城区，电台里播放着世界各地的天气预报，预示着「废弃物十三号」事件告一段落，世界又回到了正常的运转之中。怪物和岬冴子的死宛如隔世，除了至亲之人的悼念，以及在网络上留下的种种谈资，人间已无半点痕迹。这种处理，反而令人愈加无奈、愈加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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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物13号》通篇的主题就是“放逐”。

就像“废弃物”这个冠名一样，老刑警离婚，受伤而被家庭的幸福和支持放逐；冴子家庭破碎，被社会身份的意义放逐，到最后演变为做人的意义的放逐；秦被资源的中心放逐，也体会着壮志未酬的寂寥。

但是剧中人事实上也都有对这种放逐的抗争，但也都归于了失败。松井最后丢掉了拐杖，象征他抛弃了束缚，受伤也依然奔跑，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赶到；冴子成功复活了女儿，但讽刺的是那只是成为了让她再度经历丧失的前提；秦拼尽全力去挽救，但最终还是失去。他们其实都是自己世界的英雄，但可惜，在“社会”和“正常”的世界的定义中，他们自己的世界不会被看到，他们充当的英雄不会被知道。

这种真实在名义上的“现实”中被疏离，而所谓名义上的“现实”在真正的真实面前却又如此荒唐可笑。剧中一开始飞机的噪音，街头的妓女，肮脏的城市褶皱，这些都是被疏离和放逐的真实。

其实机动警察剧场版三部曲一直有一个统一的主题，那就是讨论“现实与真实”的“真假倒错”。第一部里表面上属于秩序和效率的技术的现实，实际却埋藏着混乱和无序的真实；第二部里表面上属于现实的和平和繁荣，实际却隐藏着精心操纵和谎言编造下的丑陋和不义，而令人讽刺的是揭露这一切的，竟然是另一场精心操纵和谎言；而到了第三部作品里，这样的真假倒错不再是理性较量的争夺，而是心灵家园的伪善对于漂泊者的驱逐。

人们看似日常的生活其实都可以看作是一种对放逐的绝境的畏惧所刻意营造出来的秩序。就像祖辈传下来的樱桃园，外表有条不紊，但只要越雷池一步，自己就会变成那个无法被完整代入社会方程式的不稳定因子，那里的困境是真正的绝境，所谓神圣的那些拯救，比如家庭，比如社会，比如爱情都将瞬间缺席。在这样的死境中，所有人剩下的只有挣扎。 但令人绝望的是，这种挣扎在旁人眼中就是一种“怪物”，对于它所承载的一切，旁人无心翻译，就如同真相在现实中总也找不到容身之处一样，她们最终也伴随着哀鸣被彻底埋葬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但哪怕是这样的困境，可能也有爱。在世界的角落里，会有人真正阅读了整个故事，而不仅仅是所谓“怪物”的篇章，就算无法撼动这个“真假倒错”的世界的秩序，但至少他也能在心里为你永远拉住那双手，驱逐那片黑暗。